坐在开满金露梅的山坡上, 让时光慢慢流逝

山野之间,唯有风在低语,由远及近,拂过山坡,推着金露梅的金色花朵轻轻摇动。满山遍野皆是这金黄的小花,如同造物主醉后随意挥洒下的碎金,泼泼洒洒,一直延伸到天边。天空蓝得深湛,几缕云彩随意涂抹其上,犹如巨大的画布上未干的颜料,仿佛随我伸出的指尖流淌而去。

心也随之飘荡,渐渐消融于无边无际的澄澈之中,身体亦仿佛沉入一泓静水,唯有耳朵还醒着,捕捉着远方传来的几声鸟鸣,辽远而空旷。

每个周末,背包里装着简单的行囊,我总喜欢徒步走进山林深处。一周劳碌奔忙,仿佛只是为换得此刻山坡上的静坐。看飞鸟掠过,翅膀切开空气;看绿色连绵起伏,如凝固的碧浪;看溪流澄澈,如大地袒露的明镜,潺潺流动。

许多时候并不为了攀登多高的山峰,也不为走多远的路,甚至内心也并不期待能够遇到多美的风景——只愿在山林深处缓缓行走,遇到什么就接纳什么,看到什么就欣赏什么,大地之上,每一步都踏着踏实与安稳,仿佛婴儿重归母腹的温暖。

此刻我便坐于临夏黄草坪的山坡,金露梅正开得如痴如醉。不远处,一家人撑开了帐篷,支起桌案,摆满了各色水果点心。年轻的母亲笑意盈盈,目光追随自己的孩子,那小小的身影正与一只顽皮的小狗在花丛中追逐嬉闹,掀起阵阵金色的花浪。老人则安坐于躺椅中,在轻风里微微合上了双眼,松弛的皱纹间,悄然浮动着岁月深处珍藏的微光,或许正沉入往昔时光的河流中打捞记忆吧。

我的目光里不由浮起一层薄薄的羡慕。一家人沐在阳光里,扶老携幼,就那样静静落座于花丛之间,轻声细语聊着家常,慢慢消磨这夏日里难得的清凉。他们不慌不忙,仿佛时间的流逝已与他们无关。原来浪漫并非传奇,而是这般朴素:浪漫就是毫无愧疚地慢慢浪费时光,专心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,不问是否值得。

那孩童在花间奔跑,笑声像阳光的碎片洒落,小狗欢脱地紧随其后,尾巴摇动如旗。母亲不时温柔地呼唤,声音里浸满蜜糖。老人偶尔睁开眼,目光拂过孙儿的身影,嘴角便自然弯成一道恬淡的弧线。他们面前的桌布上,水果鲜艳欲滴,点心散着诱人的甜香。他们彼此依偎,仿佛用这寻常的野餐,静静完成了对时间一种从容的抵抗。

风又起了,携着金露梅微苦的芬芳气息,掠过我的面颊,拂过老人鬓边银丝。阳光慷慨地倾泻下来,流溢着,像是要熔化成为蜜,一滴一滴,沉甸甸地滴落进花丛深处,渗入泥土,也渗入这一家人无声的陪伴之中。

我独自坐在山坡,看山花烂漫,看流云漫卷,看这一家人于花间静静享受这奢侈的浪费。原来生命最深的滋味,并非在匆忙奔袭的途中,而在这般无所事事的停顿里——时光被慷慨虚掷,心灵却得以丰盈饱满。我们在这片山坡上各自安坐,呼吸之间,已悄然拥抱了大地最安稳的托付。

浮生如寄,我们常焦虑于未竟之业、未至之处。而此刻眼前铺展的,是生命另一种澄明的境界:家人闲坐,花影摇曳,光阴似溪水般不疾不徐地流淌——这无目的的停驻,这无用的奢侈,却恰恰是向时光索还的一刻从容,是灵魂在喧嚣尘世中秘密辟出的桃源。

当夕阳终于熔金,缓缓沉入远山怀抱,金露梅的金色亦被镀上温柔暖红。那一家人的身影渐渐朦胧,融进暮色织成的轻纱里,笑声亦随风飘散,融入了黄昏。我缓缓起身,最后回望这片被光与暖爱抚过的山坡,心中澄澈安宁:原来最奢侈的浪费,正是将自己虔诚托付于这般无言的时刻,让心在寂静里开花,于虚度中充盈。